和老公没有共同语言(跟老公零沟通很压抑)

 

 “妈我把月饼先给我舅舅拿回去啊。”

  文毓哒哒哒跑进屋,探头一看,正对上她妈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,一紧张把实话给秃噜出来了。

  岑迎春正翻箱倒柜找卫生纸呢,听小闺女这话眉头不由得一皱。

  八月十五送节礼,人情往来必不可少。

  只是出了门子的闺女大多是八月十六回娘家,她原本打算今年也随大流改改章程的。

  娘家住得近就这点不好,爹妈管的宽,不拿自己个儿当外人。

  “告诉你舅,节礼等明天咱们再送过去,晚上也不过去吃饭了。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,咱姓文的今天晚上在自己家吃。”

  文毓两眼一直,脱口问道:

  “不去姥家吃了?姥做了鱼和排骨,还有鸡,咱家啥都没有。”

  岑迎春瞥她一眼:

  “就算有肉,你和你姐能捞着吃啥好的?鱼尾巴鸡屁股才多少肉。”

  娘家重男轻女习气严重,她爹妈惯会装表面,每回都把不好的肉夹给她这俩傻闺女,还不叫上桌吃饭。

  岑迎春跟底下俩妹妹也都打小这样过来的,以前居然还没觉出不对。

  可她现在重生了,哪里还咂摸不出来这里头的滋味,也就更不乐意上赶着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。

  “月饼放下,你拿上钱去供销社割两斤肉回来,再买一卷卫生纸,剩下的钱你看着爱买点菜啊点心的都随你。”

  岑迎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递过去,抽了条新手绢起身往外走。

  重生回来,最受不了的不是丑死人的土气衣裳,而是上厕所没手纸!

  先拿手绢对付下吧,回头等卫生纸买回来就好了。

  “拿着啊,傻站着干啥?赶紧去,一会儿供销社该关门了。”

  岑迎春见小闺女不接钱,不耐烦地催她一句。

  文毓小手背在身后,蹬蹬蹬连退好几步,两只受惊吓的猫眼瞪得滴溜圆。

  “妈你别赶我走,我听话,我不气你,妈你别不要我。”

  岑迎春忍耐地闭闭眼,睁眼看看手里平平展展的大团结,心说至于么,不就十块钱?

  “没不要你。我是你妈,生你们下来就会养你们长大,别净想些有的没的。这钱给你拿去买东西的,咱们今天要在家里过节,没菜可不行。



  赶紧拿去买菜,回来我给做饭。你要是不会买,叫上你姐跟知青那头借上自行车,驮着你一起去。赶紧的吧,快去快回,卫生纸要买最好的,软和吸水的。”

  岑迎春耐心解释清楚,把钱硬塞给小闺女,为表诚意还多加上一句:

  “有多的钱可以买你想要的画笔画本,你姐想要啥也可以买,不用想着给我省钱。”

  钱不是省出来的,她能挣,花点钱能买个耳根清净也值了。

  结果这话一出,文毓更慌了,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,总觉得她妈在说反话。

  “哭什么,大过节的,给你钱买东西还不高兴?”

  岑迎春拿手绢随手给她擦擦,想起这手绢的用途,纠结一下又翻出块新的,抓起来匆匆忙忙往茅厕跑。

  憋这么久,看见小闺女的眼泪水就更忍不住了。

  岑迎春着急忙慌上茅厕放水泄洪,留下个傻愣愣的文毓独自个儿站屋里发呆。

  她捏捏手里漂亮的大团结,紧张地咽口口水,眼睛一点点发亮。

  妈说这钱给她买画笔画本!

  妈亲口说的!

  得趁她反悔前赶紧把钱花掉!

  文毓顾不上想她妈今儿个为啥这样大方,火烧屁股地攥紧钱冲出去找她姐。

  等在院门外的岑继业只觉得一阵风吹过,才张嘴喊一声毓,就瞧不见小外甥女人影儿了。

  月饼呢?被狗追呢?别是露馅了吧?

  想起他姐凶神恶煞冷言冷语的模样,岑继业腿肚子一软,也没骨气地跟着跑了。

  回家跟老娘告状去,今天不许他姐来家过节,叫她冷清清的一个人后悔去吧!

  



  “姐你快出来,我有事跟你说!”

  文毓跟个小火车头似的,一口气冲到许家,拉着她姐就往外拖。

  文灵不耐烦地扒拉开她妹的手,捂住桌上抄到一半的书,凶巴巴地赶她:

  “你怎么又来了?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回的么,待会儿我直接上姥家吃饭,你们别等我了。”

  要不是今儿个是八月十五,家家户户都过团圆节,她不好继续借住别人家,她还真不想回去看她那个偏心眼的妈,还有强盗姥姥一家。

  看把她哥都给欺负成啥样了,偏偏还联系不上她爸给做主。

  要不是她爸单位电话还能打通,她都要怀疑她爸是不是已经牺牲了,或者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去做卧底了,不然出啥差能好几年见不着面?

  她妹今年都长这么大还没见着她爸,都是从相片里认的人。

  村里人都说她爸不要他们了,她不信。

  她爸每月还给寄生活费,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也没断过,还给他们兄妹三个写信嘘寒问暖,哪里像是那种抛妻弃子的陈世美?

  虽然说她爸寄来的钱和东西,大都被她姥划拉走了,可那是她妈偏心眼的问题,怪不到她爸头上。


就算村里人都说,她爸当初其实没看上她妈,她爸当时就是来村里安顿被下放过来的老师,结果遭了她姥算计,不得不娶了她妈。

  就特别老套的那招,落水救人肌肤相亲名声受损要负责,活生生把不搭嘎的俩陌生男女硬凑到一块儿,还造出来仨讨债的。

  文灵打小就听不得这些闲言碎语,她爸就算不喜欢她妈,也肯定喜欢他们三兄妹,不然为啥要生他们出来讨债?

  可这些话压根没人听,除了许海燕。

  只有许海燕站她这头,跟她说,男人虽然都是思考的动物,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,而她爸不缺钱,外面那么多诱惑,可他还能回头跟她妈生下她小妹,说明他心里头其实还是有几分愿意的。

  这意思不就是说,他们也是备受期待才出生的吗?才不是其他人说的讨债鬼,更不是卑劣计谋衍生出来的附属品垃圾。

  只有许海燕懂她!

  而本应该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护着他们的亲妈,却是造成这些不堪流言的罪魁祸首,对她的痛苦不幸视若无睹充耳不闻。

  真想换个妈,假如投胎也能选择的话该多好。

  心思敏感的青春期少女自怨自艾,逃避得想在这世上唯一懂她的知己身边多停留片刻,休憩她疲惫痛苦的心灵。

  许海燕同情地看好友一眼,温柔地拍拍她后背。

  文灵眼睛瞬间湿了。

  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好的海燕啊!

  “姐你,唉!”

  坚持财不露白的文毓急得直跺脚,小手紧紧捂住衣兜,隔着衣裳都能感觉那张漂亮的大团结在发烫,烫得她心头火热!

  花钱不积极,她姐脑子有问题吧?

  “文毓也来了?那就在我家吃饭吧,多匀你们姐俩一口也够了。海燕快出来洗手包饺子,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,你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,不能干揣着手等着吃吧?”

  正僵持着,许老太太推开孙女房门,不阴不阳地笑着留客。

  自尊心强的文灵如同被针扎一般,哪还坐得住?急匆匆合上桌上的书本,囫囵往书包里一塞,拉起小妹就走。

  “谢谢许奶奶,不用了,我们上我姥家吃去。你们忙吧,海燕再见!”

  “再多坐会儿吧?天还没黑呢。”

  许老太太假惺惺又留一句。

  文灵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  出了许家门,文灵脚步慢下来,不情不愿地转向去姥姥家的方向。

  “姐,这边。”

  文毓拉住她姐,拿气音儿小小声说:

  “咱不去姥姥家,妈给了钱,叫上供销社割肉,咱今年搁自己家过节。”

  文灵一脸的“你在逗我?”。

  文毓警觉地四下张望一圈,见没人注意,飞快地掏出那张被她捂得热烘烘的大团结,冲她姐亮了一下。

  “没骗你,妈说剩下的钱随便咱们花。姐咱快点走吧,再晚一会儿供销社该关门了,钱花不掉,回来妈肯定要没收的。”

  文灵也被她妈这回的大手笔惊了惊。

  拽过妹妹小手,确认确实是张大票,文灵少女善感的心也振奋起来。

  “走,我带你上知青点借自行车,那个快!”

  “嗯!”

  文毓重重点头,捂住兜兜不撒手。

  钱在人在,钱无人亡!

  少女情怀总是诗,青春期的文灵特别向往诗情画意的虚幻世界,每天总爱往知青点跑,跟知青们混得很熟,借自行车也只是张张嘴的事。



  其实她家原本也有自行车的,当初她爸跟她妈结婚,就送了三转一响的彩礼,可惜全被她妈送回了娘家。

  后来她和她哥上下学路远,就想买辆自行车代步。

  她妈倒是松口了,可每回要拿钱的时候,不是她姥有病就是她舅有事,钱就都被划拉走了,连个自行车的气门芯都没见着。

  没见过她妈这样糊涂偏心的。

  这样满心里都是她自己娘家的人,就跟娘家人一起过呗,干啥出来嫁人生孩子,这不祸害人么。

  今天倒是奇了怪了,贴娘家贴得像块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的她妈,居然不上赶着了?

  到底发生啥事了?老天开眼啊!

  文灵把疑问问出口,边骑车边听她妹搁车后座叭叭。

  他们村离公社不远,骑车的话不到十分钟就能到,难为她妹把话学得清楚,估计还吃了不少风。

  “妈跟咱舅闹翻了?不会是又跟咱妈狮子大开口要好处吧?”

  文灵心里又是解气又是着急,悻悻哼一声,可暂时也没别的办法。

  只盼着哥能顺利找着奶给做主吧,最起码别把她爸寄来的钱全交给她妈,那就等于全填进岑家那个无底洞,连个响都听不着。

  “不知道啊,我没敢听。姐你是不知道,咱妈今天可吓人了,比以前还吓人。”

  文毓一搭一唱,又提起她妈今天的反常。

  文灵跟听天书似的,怎么都没办法把妹妹嘴里会说谢谢的女人,跟她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亲妈联系到一起。

  别是她妹编瞎话骗她的吧?

  “姐我没骗你,不信你回家自己个儿看!”

  文毓受了冤枉,不满地大声反驳。

 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,文灵停下自行车,见周围人全拿异样眼神看着她俩,臊得脸上通红,小声说她妹:

  “你小点声,嚷嚷啥。行了快下来进去排队,想好都要买啥,咱们速战速决。”

  “好!”

  文毓瞬间进入备战状态,元气满满地答应,誓要把钱花得一分不剩。

  她妈今儿个难得大方,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,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,必须造作!

  购物的魅力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,就连别扭叛逆的青春期少女和才上学的小小少女同样如此。

  姐俩眼睛放光,仔细逡巡供销社里每一样货品,精打细算地安排着。

  八月十五是大节,家家户户全都早早准备起来,活鱼鲜肉这些早都卖光了。



  好在她们运气不算差,预算也够多,挑挑拣拣买了带包装的烧鸡、火腿肠、烤鱼片,倒也能凑出几盘荤菜。

  食材买完,手里钱花光大半,还剩下三块多,这可是笔巨款!

  姐妹俩对个眼神,眼中闪烁着同样兴奋的光。

  “同志,请把那盒蜡笔拿给我看看,要那个十二色的,不要六色的!还有图画本,不是白纸,要那个装订好的!”

  “同志,我想看看那支钢笔!里头灌墨水了吗?没有啊,那就再拿一瓶墨水,要蓝黑的!有不臭的吗?”

  售货员是本村的,下了班就能回家吃现成的,因而也没那么心急。

  瞧见这小姐俩儿的兴奋劲,她也受到感染,笑眯眯依样取货摆上柜台,还跟她们闲聊:

  “你俩倒是识货,这都是咱们这新到的货,摆在县城百货商店也不掉档次的,你们算是遇着了。你们这是过节了爸妈给发礼物?你爸妈可真疼你们。”

  兴冲冲试笔的姐妹俩一愣,互相对个眼神,突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。

  她妈好像,是对她们挺好的。

  起码今天很好。

  “这钢笔不要了,帮我换那件褂子吧,麻烦你了。”

  文灵歉意朝售货员笑笑,突然改了主意。

  文毓看着手快拆开包装的蜡笔,急得想哭。

  “我的蜡笔能退吗?”

  文灵摸摸妹妹的头,心里难得的平静柔软:

  “你的不用退,我还有钱,够买褂子的了,你不是早就想买蜡笔吗?”

  文毓吸吸鼻子,故作坚强:

  “反正我都想那么久了,再等等也没关系的,还是先给妈妈买衣裳吧,她收到礼物会高兴。”

  高兴了说不定还会给钱,这叫放长线钓大鱼。

  小姑娘眼巴巴地把蜡笔跟画本都推回去,满眼祈求:

  “麻烦你帮我退掉这些吧,我也要给妈妈买礼物,不能全叫姐姐一个人出钱。”

  不然下回妈妈再给钱,她都不好意思跟姐姐分了。

  不等售货员开口,文灵先把那盒开了封的蜡笔又拿回来,歉意朝人笑笑:

  “我妹妹不懂事,这个我们拆开就买下来了,本子您给退了吧,算她的份子钱。”

  售货员才结婚正备孕,正是喜欢孩子的时候,好脾气地笑笑说:

  “你妹咋不懂事了,多好的孩子!你也好,你们妈妈养出你们这一双贴心小棉袄,这辈子也值了。”

  姐妹俩再次被夸到脸红,拎着大包小包夺门而出。

  “姐姐最好了。”

  文毓帮忙扶着蛇皮袋,看着她姐熟练地把袋子绑在车后座上,踮脚亲了她一口。

  “贫嘴。”

  文灵笑睨妹妹一眼,试试捆好的蛇皮袋,觉得足够稳固结实,这才一把抱起妹妹搁到前头车大梁上。

  “扶住车龙头,坐稳了别乱动啊,很快就到家了。”

  文灵嘱咐妹妹一句,翻身上车。

  售货员锁好门出来,看着夕阳余晖里相亲相爱骑车走远的姊妹两个,心头一片温馨,突然觉得生个女儿也挺好。

  



  文灵骑车技术不错,文毓也足够懂事没乱动,姐妹俩顺利骑车回家。

  眼瞅着离家越来越近,那份满载而归的喜悦渐渐消散,忐忑浮上心头。

  看过不少杂书的文灵知道,这种情绪叫做,近乡情怯。

  “小妹,真的是咱妈给你的钱,叫你随便花?”

  别等回家要挨揍吧?这可是整整一张大团结!

  “是真的。”

  文毓也有点蔫,抱着心爱的蜡笔,紧张得手心出汗。

  她妈一直不同意她学画画,说是浪费东西,有那工夫不如好好学习,以后找份好工作,画画又不能当饭吃。

  那会儿是她妈说她可以买画笔吧?会不会是她听差了?

  后悔的情绪蔓延,文毓恨不得打死十分钟前在供销社瞎买东西的自己。

  怎么就不能沉住气呢?万一这就是她妈下的饵,偏偏她就这样傻不愣登上钩了!

  要不,还是把蜡笔藏起来吧,回头看能不能转手卖给其他人。

  可回家她妈肯定要查账的,钱数对不上啊!

  要不先借她姐的钱垫上,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?她姐的钱够吗?

  姐俩各自纠结着,一不留神就到了家门口,正好遇见喜气洋洋从里头出来的于彩凤。

  “文灵文毓回来啦?都买的啥好东西,还真不老少,我帮你们搬进去吧。”

  后头送客出门的岑迎春挂着和气的微笑,拒绝的话里有着刻意的委婉:

  “这么点东西不用你,邻里邻居的这么客气干啥。天都快黑了赶紧家去吃饭吧,小宝也该饿了,吃完饭喝了药赶紧休息。人家医生说得对,你家小宝这病啊,三分靠治七分靠养,还得温养,且得下功夫呢。”

  于彩凤听她提起儿子的病,就忍不住的开心,还有感激:

  “我不怕下功夫,这么多年熬下来,总算看着盼头了。妹子多谢你,要不是你提点,我小宝这条命就交代在我手上了。大恩不言谢,回头叫小宝认你当干妈,养你的老!”

  “那敢情好,我可就等着了。”

  “一定能等着,我小宝眼瞅着要好起来了!”

  文灵文毓姐俩面面相觑,看着眼前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俩中年妇女,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  她俩之前不还不对付么,咋全变了性子?太阳没打东边落吧?

时候不早,于彩凤没多聊,赶着回家开饭,院子里还熬着药呢。

  岑迎春看看呆若木鸡的俩闺女,甭管先前宽慰自己个儿多少回,可心里那道坎还是过不去。

  死者为大,她这个当妈的再如何不好,也齐齐整整把他们三兄妹拉扯大了,怎么就不愿意最后送她一程?

  “把菜搁灶下等我回来做,我上大队长家打个电话。自行车借的谁的,我顺道去还了。”

  岑迎春三两下解开后车座的蛇皮袋搁地上,把绳子绕几圈绑回后车座,推着要走。

  “借的闵建军的车。”

  文灵端着一脸梦游的神情,本能答道。

  “行我知道了,天黑了,赶紧家去。”

  岑迎春轻轻踢开闻着味儿蹭过来的大黄狗,推着车就走。

  太阳将将落下西山,橘红的余晖照着院门前的土路,不留神还能踩到鸡屎。

  岑迎春嫌埋汰,一踩脚蹬子滑行两步翻身上车。

  这会儿村里条件是不行,路面没硬化,也没设集中的垃圾堆放点,家家户户还散养着鸡鸭牛羊,粪便到处乱屙,卫生差得很。

  还有厕所。

  照说她家过得也不算紧巴,可茅坑也没好好修整,就挖俩土坑嵌俩皮桶对付着,两边搁两块踮脚的石板,蹲下去都怕溅一屁股。

  那个味道就更别提了,能把人熏一跟头。

  岑迎春上了趟厕所,好玄没吐出来,等不及烧热水,直接现压了几桶井水冲凉,打了半块香胰子,还疑心身上沾着臭味儿。

  这破地方是没办法住了,也不知道城里这会儿通下水没有,抽水马桶那可干净多了。

  不过这城市户口可不好弄,农转非不单单是要钱的事,还得要托关系走人情,想想就麻烦。

  而且城里这会儿也不好住,先不说户口跟房子,光是平日里吃饭买菜就不方便,供应不足,排队都不一定卖得上。



  这点就不如乡下,马上要单干了,起码饭菜管够,住房也宽敞。

  要不就把老房子整一整,先改个旱厕,上头装个马桶,再把瓷砖一贴,也不差什么。

  乡下用水还方便。

  回头得空再起个二层小楼,好好弄弄下水,定时雇人挑化粪池,也埋汰不到自家。

  乡下地方大,搞不好还能建个大别墅,那住着多美!蹲城里一辈子别想摸着别墅的影儿。

  岑迎春默默盘算着,没骑两步到了知青点,先找着闵建军把车还了,顺手塞了块月饼当谢礼。

  小伙子白白净净戴副眼镜,看着斯斯文文的,说什么都不肯接。

  岑迎春也懒怠跟他拉扯,虎着脸调门一提,两句话把小伙子凶懵了,她把东西塞过去扭头就走。

  好言好语说话有时候真不好使,磨叽得慌,还得快言快语好办事,瞧这多利索!

  岑迎春嘴角上扬,重生回来憋了两天的闷气莫名消了,脚步轻巧地绕开地上一滩暗色的可疑物,嘴里哼起歌来:

  “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,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——”

  “老钱叔在家不?我进来了!”

  到村长家门口,岑迎春先站住扬声打过招呼,这才迈步进院子。

  “迎春来了?吃了没,坐下一起吃一口。”

  村长媳妇迎出来,笑语盈盈地让客。

  “没吃呢,家里孩子等着,我就来借个电话。大节下的不好空手来,送两块月饼给叔婶尝尝鲜,是我家那口子从外地寄回来的。

  有一块是南边火腿味儿的,咸口,跟咱们这儿平常吃的不一样,看看你们能吃得惯不;不行就吃那个黑芝麻的,那个甜,还香。”

  村长媳妇接过来,笑得见牙不见眼:

  “哎哟迎春你咋这客气,来就来呗,还带啥东西啊。电话在桌上呢,你随便打。钱军,你迎春嫂子来家,你咋不知道喊人?这孩子真没礼貌。”



  村长媳妇把岑迎春让进屋,瞪了炕上光顾着埋头塞饭的小儿子一眼,拉开五斗柜抽屉,拿钥匙打开桌上电话机的小匣子,让开位置叫岑迎春打电话。

  “叔你们吃着呢?我这可来得不凑巧。婶子你别说我兄弟,满大队谁不知道咱钱军最出息,年年拿三好学生的奖状,你跟我叔就等着享儿子的福吧。”

  岑迎春又奉承两句,没急哄哄地去抓电话。

  村长媳妇就爱听人家夸她儿子,这会儿笑得跟朵菊花似的,连连说他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夸,又叫她自打她的电话,不用管他们。

  村长也搭了两句茬,端着盅白酒跟他爷娘老子碰杯,一家子其乐融融的。

  岑迎春稍稍有些别扭,拿起话筒拨号的工夫,暗笑自己个儿后来好日子过多了,人也矫情起来。

  以前年轻时候,每回上村长家借电话,可不都这样么。

  回头还得自己家拉条电话线,以后还能上网使。就不知道手机多会儿才出来,高低得买一部,不为别的,方便。

  电话响两声通了,传来一道礼貌的男声:

  “你好,哪位,请问找谁?”

  岑迎春仔细辨认了下,遗憾地没法跟记忆里的人对上号,干脆也不多想,直截了当自报家门:

  “我是岑迎春,文浩然他媳妇。我儿子文钟上京城他奶家送节礼,走快两天了也没来个电话,我这放心不下的,就打过去问问。

  孩子到了吧?东西丢没丢?这好几百里地的火车他一人坐过去,我这两晚上都没睡好觉。可孩子大了总得叫他出去锻炼锻炼,我不能总拿他当小孩子护在身边是吧?哎哟我这当妈的心啊。”

  岑迎春上来就是一串连珠炮,话密得对面压根插不进嘴。

  这些话当然有水分,水分还不少。

  事实是,为着她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给她弟的事,儿子知道后当场跟她翻脸,吵不过就气得摔门跑了,东西都没带。

  这一走也再没回来过,直到她死也没露上一面。

  上辈子她也找过,可儿子跑去他奶家避不见面,婆婆对她冷言冷语,说她不堪为人母。

  她厚着脸皮受着,权当听不懂。

 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,她不在家这会子工夫,她大闺女又丢了。

  这下岑迎春彻底呆不住了,急急忙忙又买了火车票赶回来找闺女。

  再后来,大闺女自己个儿摆脱人贩子逃回来了,但人言可畏,名声彻底坏了,干脆早早考上省城游泳队住宿舍打比赛,一年到头也不回家,跟她这个当妈的彻底离了心。

  儿子错过这回的工农兵大学,反倒因祸得福,转过年恢复高考后,以满分状元的优异成绩考进清大,本硕博连读,没毕业就进了科研所接他爸的班,福利待遇好得不得了,对他奶那头也孝顺得紧。

  唯独她这个亲妈是半点光都沾不上,就连婆家都不许她再上门。

  想起上辈子那一地鸡毛,岑迎春撇撇嘴,替自己个儿不值。

  她倒是一门心思想当个好女儿好姐姐好妈妈好妻子,可又有谁拿她当回事了?

  这回她可不那样傻了,必须为自己活,怎么舒坦怎么来。没人心疼她,她就自己个儿心疼自己。

  婆家也好娘家也罢,包括三个儿女,在她这都得往后稍稍,谁都别想给她气受,也别想平白占她的便宜。



  岑迎春眼底泛起冷意,抬眼看着大队长家北墙上挂着的相框,里头排排摆着的黑白合照全都笑脸迎人,看着就和气。

  唉,她咋就没投生在村长家呢?这才叫家啊。

  听了她一番殷切关怀的问话,电话对面顿了顿,好一会儿才又说:

  “是弟妹啊,我是你二哥。文钟今儿个下晌到的,坐火车累了睡了一觉,忘记给你打电话了。你别急,我叫他过来跟你说话。”

  岑迎春脑海中浮现二伯哥冷硬坚毅的面庞,眨眨眼,带着笑说好。

  多少年没听过文泰然的声音了,感觉还有点怪。

  算算日子,离他牺牲好像也没剩两年了,得记着提醒他一声,这是个好人,对也她还算不错。

  岑迎春举着电话筒,听见那头细碎的动静,又在脑子里过一遍稿子。

  没错,该怎么打这个电话,她先前搁家洗澡那会儿就想好了。

  虽说她也没想当个慈母,挽回岌岌可危的母子情分,但她也不想担个偏心狠毒扶弟魔的名声。

  谁知道上辈子她后来过得百般不如意,里头有没有她那个好儿子的手笔。

  尤其是她弟,占了她儿子上大学的名额当时瞧着是好,可惜好景不长,不到俩月就爆出来期中考试作弊的事情,后来补考没过直接露馅被退学,档案上结结实实被记上一笔,啥工作都找不上,连上大学刚谈的对象都吹了。

  一句话总结,鲤鱼跃龙门没过去,直接打回原形,还被抽了筋,一辈子再没起来过。

  可她弟再是废物烂泥扶不上墙,也不至于连学个木工都不顺利吧?肯定有人背后弄鬼。

  岑迎春不想惹麻烦,干脆想辙装回好人,立个用心良苦的人设,先忽悠一把试试,冤家宜解不宜结嘛。

  肚里词儿都过两遍了,那头才有人拖腔拉调的喂一声,声音里满满的不情不愿。

  “文钟?”

  岑迎春也不等他的下文,怕是也等不到,干脆按照自己的节奏先发制人。

  “你没事就好。男孩子就是粗心大意,到了都不知道给妈来个电话,妈一直等你的信儿呢。

  行了,妈也没别的事情,就问问你到没。你头一回出远门,儿行千里母担忧,妈悬着心呐。”

  说着压低声音,拿手捂在嘴边含含糊糊说:

  “还有你上学那事儿,妈是故意拦下来的。妈对你有其他安排,电话里不方便说,你可以先跟你奶你二伯他们打听打听形势。我是你亲妈,总不会害你。你就再等一年,时机就到了。”

  快速说完这段,她又恢复正常音量嘱咐:

  “行了,我这借大队长家电话打呢,电话费挺贵的,不多跟你唠了,人还吃着饭呢。

  你在你奶家好好呆着,有点眼力劲,帮你奶多干点活,平常多给捶个肩捏个腿陪着出去散散步。

  学习也不能落下,好好复习,新华书店有啥辅导书练习册全买回来做,不懂的就找人问,实在不行就找个家教专门辅导你,别怕花钱,回头我给你邮过去,你上邮局取就行。

  不说了,挂了啊,给你奶他们带好。我跟你妹妹在家都挺好,你也不用挂念,撂了。”

  岑迎春突突突一气儿说完,不等对面回应,啪地当先挂了电话,神清气爽!

  甭管儿子婆婆他们信不信吧,她态度是摆在这了。

  回头等明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,都得承她的情。

  工农兵大学的毕业证,含金量可比正规高考的差远了,她这真是为了儿子好。

这头文钟被她妈挂了电话,举着嘟嘟作响的话筒,半天没回过神。

  文翩然捻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扔进嘴里,快被一桌子好菜馋哭了却不敢造次,故意抬高声音喊他:

  “钟钟快来吃饭,说什么呢那么久,螃蟹都快凉了。”

  梁晚吟瞥一眼作怪的小女儿,眼神不咸不淡的,手里熟练使着蟹八件拆螃蟹。

  文翩然下意识往四哥身边靠靠,腰背拔得笔直,眼神却直往侄子那边溜。

  文钟被她一嗓子喊醒,迷茫地看过来一眼,对上他小姑一脸的八卦,抿抿嘴挂上电话。

  “你妈说啥了,真是她让你过来的?”

  文翩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,性子格外活泼些,不等侄子回来坐下,先急着开口问道。

  听二哥刚才的转述,跟侄子进家来说的可对不上,这娘俩肯定有人在撒谎。

  文翩然问出了全家人的疑问,因而重规矩的梁晚吟这回没说她,也朝孙子投来疑问的一瞥。

  文钟顶着全家人灼灼的眼神坐回去,脑子里还有些乱,也不想拿自己家那点破事坏了一家子过节的兴致,顿了顿才说:

  “没什么,先吃饭吧。”



  文翩然对他的避而不答很不满意,心急地又问:

  “别呀,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,有什么话你就说呗。不用替她遮掩,这里又没外人,说出来咱们替你做主。”

  这话就有意思了。

  梁晚吟又瞥了小女儿一眼,示意她收敛着些,疏不间亲,往常教她的道理全忘脑后了。

  文家人不少,餐桌上却只有他们几母子,外加一个贸然上门的文钟。

  文父还没退,下基层慰问去了,每逢年节最不得闲。

  大女儿文粲然早早嫁人生子,得等明天才能回娘家。

  三儿子文浩然接到任务,一关就是好几年,这会儿还不知道人在哪,忙起来电话都记不起来往家打,权当没这个人吧。

  反倒是才调动回京的二儿子难得列席,给家里多添了些人气。

  至于放假回家的小儿子小女儿,见天在眼前转悠,早不亲香了。

  梁晚吟把拆好的一碟子蟹肉蟹膏推给不常见的孙子,拿餐巾擦擦手,示意他蘸酱汁吃。

  “螃蟹性寒,佐点姜汁去寒。这会儿的螃蟹还不是最肥的时候,十一月的蟹才好,到时候咱们再蒸来吃。”

  “我要吃蟹黄包!”

  文翩然抢着点菜,想想她妈的手艺都要流口水。

  “行,再做些醉蟹,你爸爱吃。文钟能喝点酒不?要不来点干红,这个度数低。”

  梁晚吟端起红酒瓶,询问地看向外孙。

  文钟忙摆手:

  “谢谢姥姥,我妈不让我喝酒。”

  文翩然可听不得这话,翻个不雅的白眼,撺掇:

  “男人?怎么能不会喝酒?说出去要惹人笑话的。再说了,这干红也没几度,就是带了点酒味儿的甜水儿,喝不醉人的。妈快给我大侄子满上,咱们全家干一杯!”

  文井然坐在文钟旁边也跟着劝:

  “大过节的,就喝一杯,你妈又不知道。”

  文翩然嘴快地又接一句:

  “就是,她管得再宽,也管不到咱家,咱家可是我妈做主,是吧妈?妈你做这一大桌子好饭辛苦了,赶紧坐着歇歇,我来。”

  文翩然抢过红酒瓶,过来吨吨吨给侄子倒上满满一杯,嘴里还念叨着:

  “酒要满茶要浅,瞧瞧咱这斟酒的功夫,漂亮不?”

  文钟为难地看着面前满满一杯红葡萄酒,手都不敢往上拿,生怕一动就要洒出来。

  文翩然见他这副为难的表情就乐,笑嘻嘻提点他:

  “傻看着干啥,喝啊,先凑上去吸溜一口,不就好了?”

  文钟被小姑姑打趣得脸有些红,瞅一圈含笑等着他共同举杯的长辈,慌忙低头凑近吸溜一口,双手举杯站起来说祝酒词:

  “我是最小的,先敬大家一杯。祝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,祝二伯事业亨通步步高升,祝小叔学业有成文运昌盛,祝小姑姑芳龄永驻早日觅得金龟婿。我先干了。”

  “哟,小钟钟嘴还挺甜,这话我爱听,干了!”

  文翩然轻笑一声,陪了一杯。

  其余众人也举杯同饮,正式开席。

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,气氛愈发热烈。

  文钟没喝过酒,这会儿后劲上来,白净的小脸上一片酡红,嘴巴就有点控制不住,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全给倒了出来。

  文翩然在旁听得火冒三丈,几次三番撸袖子,全被她妈轻飘飘一个眼神制止。

  文泰然文井然哥俩交换几个眼神,虽对弟妹/嫂子的做法不予苟同,但更感兴趣的是她电话里才对侄子说的那番话。

  重点在于那俩字,形势。

  如今形势暗流涌动,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感受更加明显些,听见这俩字难免多想。

  只是,岑迎春区区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,也有这份远见?

  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,蒙的?

  总不能是故意编造出来糊弄侄子的吧?

  可又不像。不然她哪来的底气,叫侄子亲口询问他们对质。

  有点古怪。

  心较比干多一窍的文泰然想得更深些,他这次的工作调动本就不寻常,吃完这顿晚饭立马就得出去。

  京城的天,要变了。

  窥见一斑的文泰然还得守口如瓶,有些事情连亲妈都不能告诉。

  不过以她妈半辈子的革命经验和人生智慧,只怕也早琢磨出些东西来,只是不方便宣之于口罢了。

  这样想着,文泰然下意识又看了自家老妈一眼。

  梁晚吟前年退下来,在家也没闲着,又抄起笔准备写工作经验总结,其实就是人物传记,只是不敢托大罢了。

  老太太历经风风雨雨,年轻时还曾经在白区潜伏过,任务完成得那叫一个漂亮,功勋卓著!

  别的先不提,特别能沉得住气,还练就一双利眼,是人是鬼打她眼前一过,全得露原型。

  老太太早年留过洋,潜伏时做掩饰的身份也富贵,因而人挺讲究,不是很瞧得上三儿媳妇。

  倒也不是嫌贫爱富,贫下中农根正苗红,光荣着呐。

  老太太只是不喜欢岑家人算计钻营,岑迎春本身也是个糊涂的,拎不清,还不求上进,顶着个文盲的帽子都不知道摘,完全配不上她学富五车的三儿子。

  娶妻娶贤,就岑迎春这样的,和丈夫没有共同语言不说,连儿女都教育不好,怎么过得起日子来?

  可偏偏老头子脾气耿介,不肯让儿子背负个轻浮浪荡的骂名,叫人指脊梁骨,一意孤行地应下这门婚事。

  苦了她的三儿子了。

  也苦了她的孙子孙女。

  梁晚吟暗叹口气,轻飘飘回了二儿子一个眼神,转而温声安抚情绪失控的孙儿:

  “好了好了,阿钟不委屈,来奶家了,就安心住下,以前那些事不想了。回头奶给你打听打听,看有哪些学校还招生,只要你肯往上念,奶就供你,今年不行还有明年,你还小呢,不急。”

  “奶奶……”

  文钟颤着嗓子喊了一声,抓起酒瓶自己又倒一杯仰脖干了,两只眼睛通红的,也不知道是被酒熏的,还是想哭。

  “小钟钟你喝醉了,不能再喝了,来喝口汤。”

  文翩然盛了一小碗酸笋老鸭汤递给他,想夺他手里的酒杯。

  文钟一把躲开,将空酒杯牢牢护在怀里,大着舌头说自己没醉。

  文井然劝妹子:

  “让他喝吧。孩子心里头存着事,借着酒劲,发散发散也好。”

  文翩然心疼地看着颓废又委屈的侄子,恨恨说:

  “都怪岑迎春,看把我侄子都给欺负成啥样了,没见过这样偏心眼的妈!弟弟是亲的,儿子还是街上捡来的不成?偏他爸还不在身边,就这么一个妈还不当人,孩子的天都塌了好吗。”

  “你少说两句,叫孩子听见不好。”

  文井然觉得妹子说得挺对,但事情不能这么办,他们自己妈还搁上头坐着呢。

  文翩然跟点着了的小炮仗似的,瞪起漂亮的杏核眼怼她哥:

  “她岑迎春做得,我还说不得了?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!哥你到底站哪边?我跟你讲,以后你要是敢给我找个这样式儿的小嫂,别怪我跟你急!”

  “胡说啥呢。”

  文井然打小让着妹妹习惯了,这会儿也不生气,更多的是着急,挤眉弄眼地冲小妹打眼色。

  别看老妈岁数大了,就误以为真的韬光养晦修身养性了,打盹的老虎咬人更狠,退休后更空出时间修理他们了,就小妹个傻丫头还想不开。

  没人理会兄妹俩的眉眼官司。

  梁晚吟走过来揽着伤心欲绝的孙子温声细语地哄;

  文泰然风卷残云吃饱肚子,见几人闹得不像样,信步去了厨房煮醒酒汤;

  文钟则扯着他奶香喷喷的真丝手绢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他妈的偏心,已经从小时候衣裳玩具全被舅舅据为己有,说到上学时带的晌午饭里的鸡蛋肉片被舅舅挑走,回家跟妈告状,他妈不但不给他做主,还说他小气不孝顺。

  梁晚吟再沉稳老辣的心性,也听得起了波澜。

  她老文家嫡嫡亲的孙子,不是给人当垫脚石磋磨的!

  年轻气盛的文翩然直接炸毛:

  “啊啊啊我实在听不下去了!我侄子命也太苦了,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恶心的妈!气死我了,这样恶毒的坏女人坚决不能要,离婚!

  必须把她赶出去,不能继续叫我侄子侄女在她手底下受煎熬,这还是不是新社会了?”

  



  “阿嚏!”

  千里之外的小山村,岑迎春侧头打个喷嚏,揉揉鼻子嘀咕一句谁骂我呢,回头对上俩闺女看过来的眼神,平静举筷夹菜:

  “没事儿,可能先前冲冷水澡凉着了,回头再喝片药发发汗就好。赶紧吃吧,吃完饭还吃月饼。”

  文毓捉摸不透她妈的心思,碰碰她姐的胳膊,示意她问。

  文灵也有些憋不住,期期艾艾开口:

  “妈,你给我爸打电话了?他都说啥了,今年过年回来不?”

  岑迎春嚼碎嘴里入味的鸡软骨咽下,抬眼看看俩闺女,不冷不热开口:

  “怎么,想你爸了?那以后都跟着你爸过好不?”

新生新气象,岑迎春没打算走上辈子的老路。

  生死关前滚过一遭,心境真的大不一样,该放下的早放下了。

  说起来,上辈子后头几十年,全是她自己个儿单蹦儿一人过的,跟死了男人还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一个样儿。

  清净日子过惯了,回来叫她再当一回老妈子,她还不乐意伺候了。

  打定心思要离婚单过的岑迎春,抬眼瞥过俩吓得不敢动筷子的闺女,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上两份讥诮:

  “愣着干啥,吃啊。平常不总在背后骂我偏心眼,只顾着往娘家扒拉东西,对自己个儿亲生的儿女不好?这回好饭好菜全是你们的,谁都分不走一口,总该满意了吧?”

  顿了顿,到底忍不住又添上一句:

  “还是说,连我这个当妈的,也不许分上一口?”

  这几句刻薄话一出,挤兑得文灵坐立不安,下意识张嘴反驳:

  “我没有!”

  可对上她妈过分平静到淡漠的脸色,文灵想起下晌才跟好朋友抱怨过她妈,少女歘得脸红过颈!

  她仿若受到天大委屈般,扔下筷子捂着脸冲回西屋,扑倒炕上埋头哭泣。

  她才不是那样不堪的人,明明是她妈不对。

  岑迎春听着那断断续续扰人无比的嘤嘤哭泣,眉头皱得死紧。

  文灵咋养出这么副小家子气的做派?唱大戏呢?谁教的这都是。

  文毓一脸惊恐,指着她姐刚才坐过的方凳:

  “我姐流血了!她是不是要死了?”

  岑迎春探头看过一眼,光凳面上连个垫子都没,原木色中间洇着一道暗红,泛着淡淡的血腥气。

  她不以为意地站起身:

  “别瞎咋呼,你姐没事,这是正常的,女孩子大了都会来例假。你把凳子擦擦,我看看她去。”

  岑老太太绝经多少年了,一时间还有点想不起自己头回来例假是几岁,十五是不是有点晚了?

  想起家里原先连卫生纸都没有,更不可能给文灵预备上那个啥,哦对了,月经带,就猜到文灵十有八玖这也是头一回来这事。

  岑迎春记不起上辈子怎么教闺女的,或许压根就没教过这茬儿?

  那倒是欠了她们姐俩的,麻烦。

  岑迎春回东屋抱过炕上新买的卫生纸,先扯下一长溜留足她上厕所的卷起,剩下的全拿去给文灵。



  对了,还有月经带。

  岑迎春下晌翻柜子时候见过这玩意儿,当时还没反应过来,这会儿拿在手里,心里头滋味怪怪的。

  算算她今年也才刚四十出头,离更年期还远着,又得再过上十好几年月月流血的埋汰日子,偏偏还没有卫生又方便的卫生巾使。

  这重生的日子,可真是一言难尽。

  胡思乱想着,岑迎春抱着东西过去西屋,正打算敲敲屋门,突然听见屋里小闺女贼里贼气的气音儿:

  “姐你哭啥,妈说了你这不是得病,不会死。”

  没劝到点子上,文灵不为所动,挪个方向继续嘤嘤。

  文毓锲而不舍劝她姐:

  “姐你不是因为流血这事儿啊?那我知道了,是生气妈说咱俩吃独食那事儿?嗐!这有啥的,妈说的又不只你一个,不还有我嘛。

  她爱说叫说去呗,又不掉块肉,你这一哭反倒耽误吃饭,那么些个好饭呢,多亏得慌!”

  文毓推推她姐,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给她姐出主意:

  “姐你快别哭了,赶紧擦擦脸出去吃饭,咱妈难得大方一回,咱俩不得狠狠吃上一顿赚回本?

  你要是拉不下脸,不是还有给妈买的褂子么?吃人嘴软拿人手短,看在有礼物收的份上,妈也不会跟你计较,这一篇就翻过去了,咱还继续过节,月饼都还没吃呢。”

 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文灵的肺管子,少女气愤地翻身坐起,抓起炕边的书包一把打开,拉出塑料袋里的新衣裳,拿过旁边针线笸箩里的剪刀就要铰。

  “才不给她!我也是白效力。他也不希罕,自有别人替他再买好的去!”【1】

  “别介啊!好好的衣裳铰了干啥,拿钱买的!”

  文毓慌忙去拦,差点被剪子尖儿戳到眼睛,吓得文灵赶忙扔掉凶器,搂住妹妹又自怨自怜地哭起来。

  岑迎春站在门口看得直皱眉,总觉得眼前这一幕特别违和,文灵刚才念叨的那两句话也熟,跟戏本子上的台词儿似的。

  这孩子咋成这样了?矫情得慌。

  岑迎春啪啪拍两下门,说句“我进来了”,抬脚迈门槛进屋。

  见脚边掉下个笔记本,她弯腰捡起,打眼一扫,瞥见一行娟秀的字迹:

  曼娜,你好白啊!

  “不许看!还给我!”

  炕上文灵疯了一般冲过来,抢过她手里的笔记本,牢牢护在怀里,一张脸臊得通红,还情急地打起嗝来。

  岑迎春挑眉,瞄一眼她细瘦手臂遮挡不住的封皮,上头明晃晃露出来几个大字《陈X诗选》。

  所以,真的是她想的那种书?

  曼娜,这名字还挺熟悉的。

  岑迎春一时间想不起,也懒得细想。

  看过后世开放的影视剧,她自己个儿也跟人成婚生儿育女,对这点子事还真没太看在眼里。

  再说了,这会儿管制这么严,她还真不信能有啥出大格的书,早被封禁了好吗。

  文灵心里有鬼,见她妈看过来,慌张地把笔记本往褥子底下一藏,人往上头一坐,打死不挪窝了。

  她妈应该没看见吧?

  不对,她妈没上过学,不识字,就算看见也没事。

  岑迎春没理会紧张得像是要撅过去的大闺女,先对着有些被吓到的小闺女说:

  “你先出去吃饭,妈教你姐怎么用月经带。”

  文毓抱着抢救下来的新衣裳,灵活的小眼神这会儿都有些呆板,听话地下炕出去吃饭。

 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,一饱解千愁!

  打发走小吃货,岑迎春淡淡扫一眼浑身微微发抖的大闺女,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:

  “把裤子换换,血沾到被褥上不好洗。月经带会用不?”

  文灵这才记起自己来例假的事,被忽视许久的小肚子也开始坠坠得疼。

  想起昨天傍晚上厕所发现自己“尿”血,吓到以为自己得了绝症的害怕心情,文灵没忍住怨恨地看了她妈一眼。

  这些事情不都该是妈妈教导女儿的吗?她却只有海燕这个好朋友在帮她,她妈心里就只有娘家!

  不对啊,她妈怎么知道她来例假了?不会是漏了吧?上回换卫生纸是啥时候来着?

  文灵噌地起身,扭着头去看裤子后头。

  一想起之前出去借车上供销社的时候可能已经早出过丑,少女忍不住悲从中来。

  好丢脸,不想活了!

  岑迎春见她这一惊一乍的,也懒得跟她多说,干脆上手帮她叠了块卫生纸,垫进月事带里递给她。

  “快换上吧。晚上睡觉前拿温水洗洗,注意卫生。”

  文灵默默接过去,蔫吧得像是颗霜打过的小白菜,再也支棱不起来。

  岑迎春叹口气,心里念叨一句欠了他们的,到底按捺不住当妈的心,多教了两句。

  “来例假就是大姑娘了,每个女人都会经这么一遭,没啥可害臊的。”

  她扯起脏了的炕单拿走去洗,用力过大掀起褥子一角,露出底下铺开藏好的几个本子。

  她捡起一本《孔乙己》打开,里头仍旧是先前那手娟秀的字迹:

  一时,袭人勉强笑向宝玉道:“你不看别的,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,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。”林黛玉听了,也不顾病,赶来夺过去,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。袭人紫鹃刚要夺,已经剪了几段。林黛玉哭道:“我也是白效力。他也不希罕,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。”

  哦豁,破案了,红楼梦。

  “你别看,你又看不懂,瞎翻个啥劲儿。你快出去吧,我要换衣裳了。”

  备受打击的文灵连炸毛的力气都没了,蔫哒哒地过来抽走手抄本,随手丢回炕上。

  早已非吴下阿蒙的岑迎春,不记得自己这会儿的文盲人设,看不过闺女这副不尊重的态度,就想说教几句。

  可转念一想,又何必呢。

  她将扯下来的脏炕单一团,起身就要往外走,嘴上不以为意地扔下一句:

  “这些个闲书还是少看点吧,手都抄肿了,别人瞧见还以为我虐待你呢。”

  文灵不耐烦地就要顶嘴,把她妈这话在脑子里过一遍,惊恐地睁大眼:

  “你,你怎么知道这是闲书?”

  她明明套上书皮了!

  不对,她妈不是不识字么?

  岑迎春站住脚,回头对上大闺女惊恐的眼神,突然生出点恶作剧的心思,拖腔拉调地慢悠悠说:

  “曼娜,你好白啊!”

  文灵小脸唰得白了,随即爆红。

  她妈居然知道!

  怎么办?她妈不会把她当女流氓扭送派出所公开受审吧?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。

  岑迎春看她惊恐得无地自容的小眼神,突然有些于心不忍,叹口气,掩上屋门。

  打从门缝里瞧见外屋正趴在饭桌上抽动小鼻子闻菜香,却忍着不动筷子的小闺女,心头倏然一松。

  她教孩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嘛。



  转身回到炕前,岑迎春目光平视单腿跪在炕上姿势怪异的大闺女,还挺有心思地欣赏两秒文灵的可怜模样,这才语气平淡地开口:

  “文灵,有些事本来该学校老师教的,不过现在时候特殊,生理卫生课估计也上不成,就我简单跟你讲讲好了。”

  于是接下来,岑迎春三言两语便把青春期发育的一些生理心理变化,简单给讲了讲,包括男女亲密接触的过程以及会怀孕的后果,还有流产的坏处,全部毫无保留地说了。

  她态度实在过于稀松平常,语言也干巴巴的毫无美感,跟照本宣科的科普似的,一股脑灌输过来,压根没留给文灵少女害臊的时间。

  就,就这?

  文灵还来不及消化吸收,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感受。

  岑迎春理所当然点头:

  “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,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,谁都会走这一遭,有啥好神秘的。”

  说着又指指褥子底下的闲书,撇嘴:

  “就你抄的这些书,写的都是些啥啊,拥抱牵手怕怀孕,肚脐眼上贴块膏药不过气就能避孕?净误导人,看这还不如看《赤脚医生手册》,起码能学点正规知识。”

  嫌弃完再看看呆头鹅似的傻闺女,二次当妈的岑迎春良心发现,描补一句:

  “你这个年龄段,对异性好奇是正常的,但不要越界,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。不是我封建,这真是为你好。

  换位思考将心比心,你愿意找个恋爱经验丰富,身心都不干净的对象不?同理,人家也想找个干净的初恋,男女平等么,己所不欲勿施于人。”

  “最重要的是,”她直视闺女的眼睛,重重强调。“流产伤身,可能导致不孕不育;乱交也可能染上脏病,危害的都是你自己个儿的身体。你跟自己又没仇,不能干这种祸害自己个的蠢事是不。”

  文灵吓得一激灵,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。

  她没有!她只是向往美好的爱情,才没像她妈说的这样,想偷吃禁果……

  岑迎春点点头,不以为意,还尽责地建议:

  “你想体验谈恋爱又不想伤名声的话,这事儿也好办,去拍电影吧,借着角色的身份,光明正大跟人谈恋爱,谁都不会说你什么,还会求你入戏演得更像一点。

  唔,男演员长得都不差,和他们谈不亏,还能拍一部片换一个对象,挺好。”

  文灵人都麻了,见鬼似的看着她妈。

  这真是亲妈?有这样教自己个儿闺女的?

  想想还有点小心动。

  岑迎春还真不是飞来一笔,她是真觉得她闺女可以试着走走演戏的路子。

  连她儿媳妇许海燕都能在那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的,没道理文灵不行。瞧着这丫头也挺戏精的,私下里还拿自己当林妹妹伤春悲秋呢。

  浪费感情,不如留着力气正经拍戏,起码是份正经职业。

  哪怕当个爱好也行。

  岑迎春只是提个建议,这辈子没打算插手儿女的人生,甚至想要早早放手。

  反正人家也不乐意听她的不是?

  至于上辈子文灵考上省游泳队走了职业运动员的路子,岑迎春表示那都不算事。

  文灵就算在游泳上有点天赋,可也不是最最拔尖的,上辈子也没见拿过啥金牌大奖去参加奥运会啥的,她这也不算耽误孩子。

  岑迎春心安理得地出了屋子,体贴地关上屋门,留给孩子独处的空间。

  自觉解决一桩大麻烦,岑迎春心情不错,端来洗脸盆把脏床单泡进去,揪着染血的那块儿拿胰子使劲搓着。

  “妈,放着我来。”

  文灵呆不住,出来一看她妈给她洗这埋汰玩意儿,赶紧过来抢,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。

  “你这两天别沾凉水,容易宫寒痛经。”

  岑迎春避开,把手里揉搓的那块浸水冲洗掉泡沫,又拎出来对着灯光眯眼仔细端详。

  20瓦的电灯泡亮度不够,炕单浸水颜色又深,还真看不太清楚,干脆搁盆里泡着吧。



  见大闺女还一副不好意思的窘迫模样,撇撇嘴说:

  “这有啥,你们小时候的尿芥子还不都是我给你们洗的?不说这个,吃饭。”

  文毓被点名,哒哒哒跑过来,举起刚才抢救出来的新褂子献宝:

  “妈你看,我跟我姐给你买了新衣裳,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?”

  拿人手短,伸手不打笑脸人,老话肯定不会骗人。

  岑迎春舀起清水冲干净手,文灵有眼色地拿起毛巾架上的白手巾递过来。

  岑迎春慢条斯理擦着手,垂眼对上小闺女期待又讨好的笑脸,转而去瞧她手里举着的褂子。

  又是碎花。

  黑底红黄绿白掺杂的碎花,比茶叶沫子还碎,看得人眼花,以及千篇一律的肥大土气款式。

  她嫌弃地挪开眼,实话实说:

  “这谁挑的,跟个布口袋似的,这颜色多老气,给你姥穿倒是合适。”

  文灵一听这话,小脸一下子耷拉下来。

  她妈就光知道想着娘家!

  “你不爱穿拉倒!赶明儿我就拿去供销社退了,给自己个儿买肉吃。要孝顺你妈你自己个儿出钱买去,别想拿着我的东西做人情,哼。”

  文灵气哼哼地夺过褂子扔到旁边空凳子上,抬手抹抹眼泪,气得饭都不想吃了。

 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,还以为她妈变好了,气死人了。

  文毓又被她姐吓一跳,不明白她姐今儿脾气为啥这样大,快赶上她妈了。

  小女孩小心觑着她妈的脸色,讪讪代为解释:

  “我姐就是生气她对您的一片心意被糟蹋了,她原本想给自己个儿买钢笔来着,都给退了,就想给您买件新衣裳穿。供销社都是这样的花色,您不喜欢也别当面说啊,多伤人心,这里头还有我的份子钱呢。”

  岑迎春捏捏小闺女鼓起来的腮帮子,暗叹自己越活越回去了,还跟俩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起来。

  不管怎么说,总是孩子的一片心意,对比上辈子的绝情,她该感恩的。

  个鬼。

  真当她欠了他们的?

  “小孩子家家的少操心,吃你的饭去。”

  岑迎春捏两下小闺女气鼓鼓的小脸蛋,把小气球捏漏气了,自己心气儿跟着平了。

  孩子本就该是生来玩的,当成祖宗供着的都是傻帽,比如上辈子的她自己。

  “妈别捏我脸,越捏越胖!”

  小丫头口齿不清地抗议。

  本来已经松开手的岑迎春又上手捏了两把,嫩呼呼的手感真是不错。

  “你这个叫婴儿肥,不是胖。”

  唔,还有双下巴呢?挺可爱。

  “婴儿肥是个啥?”

  早早萌发爱美之心的小小少女诚心发问。

  她苦于肥胖这事很久了,明明姐姐跟妈妈都那么苗条,一家五口,数她最丑。

  “婴儿肥?”岑迎春想了想,整理下语句回答。

  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,像小婴儿一样肥嘟嘟的,很可爱。大多数只是脸上有肉,身上其他地方都不胖,等长大抽条了慢慢就退下去了,也算是正常现象。”

  文毓捧着自己的小胖脸,两只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
  “妈妈你懂好多哦。原来我这是婴儿肥。柱子他们再敢笑话我胖,我就笑话回去,连婴儿肥都不懂,文盲!”

  岑迎春倒杯水喝,一晚上接连科普两回,真有些累,她还是个病人呢。

  反手摸摸额头,试不出温度高不高,家里也没个温度计,岑迎春便用最原始的法子,走过去贴上小闺女的额头,细心感受。

  文毓猝不及防被偷袭,整个人像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,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妈妈近在咫尺的秀美脸庞。

  妈妈是不是要亲她了?觉得她可爱?还是心疼她受柱子他们欺负?那她要不要回亲妈妈一下?有点害羞……

  岑迎春仔细感受了下,觉得小闺女额头温温的,也说不上凉还是热,就想着退开来,省得把病气过给孩子。

  她这是着急上火才引发的高烧,应该不传染人吧?

  想起上辈子她拖着病体,漫山遍野地找负气离家的大儿子,不眠不休地直找去县城火车站,好不容易打听到点似是而非的消息,就不管不顾地买票北上京城,在火车上生生站了几十个小时,结果只得到一道冷冰冰飞闭门羹,岑迎春就替自己不值。



  这回她可不去找了,就在家好好养病;顺便看着点不省心的文灵,免去大闺女被人贩子拐走那一劫,也算是对得起她了。

  文毓眼巴巴地没等来妈妈的亲吻,眼瞅着她要退开,心急地抱住妈妈直接亲了上去。

  哼,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,老话说的准没错。

  “妈你是不是心疼我了?没事的,柱子他们那些坏小子说的风凉话我才没有放在心上,我很坚强的!”

  软软的触感印在脸上,岑迎春愣了愣,对上小闺女孺慕又害羞胆怯的眼神,感觉十分新奇。

  这真是她那个为画发疯的小闺女?

  “嗯,别人说的话不用太放在心上,咱们又不活在别人嘴皮子底下,过好自家,问心无愧就行。”

  岑迎春清清嗓子,随口应付小闺女几句。

  话一出口,她自己个儿先愣了愣。

  过好自家,问心无愧就行?

  岑迎春豁然开朗!

  本来就是,都活过两辈子了,哪还有啥看不开的?管他什么扶弟魔、岑大炮,旁人爱怎么说都随他们说去,她只要自己个儿过舒坦了就行。

  彻底放下思想包袱的岑迎春露出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,一扫之前的怨气,整个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。

  也终于像是个年轻人了。

  相比起垂垂老矣的暮年,她现在风华正茂,正处于这辈子最好的年纪,不容反驳。

  “妈?”

  拥有艺术家般敏锐体察力的文毓,当即发现妈妈的不同,手指头痒痒的又想拿画笔,她妈妈就是最好的模特!

  假如文毓再长大一点,就能知道一个词,叫做缪斯,每个艺术家梦寐以求的灵感来源。

  而今天气质连番转变的岑迎春,就是激发她创作灵感的缪斯。

  只可惜小画家此刻理智狠狠压抑着冲动,只敢一遍遍拿眼神描摹妈妈的眉眼五官,将这会儿带给她莫名触动的母亲深深镌刻在脑海,留待以后一遍遍重温,总有一天会跃然纸上,开出艺术的花。

  由内而外焕然一新的岑迎春心情极为不错,夹起一只大鸡腿放进她碗里,另一只则夹给自己。

  “快吃饭,都凉了。”

  文毓瞬间被香气扑鼻的大鸡腿吸引全部注意力。

  一整只大鸡腿哎,全给她吃吗?

  “吃吧,反正你姐也不吃,咱俩一人一个。”

  岑迎春耐心回答小闺女,没理会旁边生闷气的大闺女,自顾上手拿起鸡腿就啃。

  自己家,没毛病!

  文毓得了妈妈的准话,有学有样地也抱起鸡腿狠狠咬上一大口,真香,比鸡屁股鸡头好吃多了!

  一万分满足的小吃货感动得几乎泪目,往她妈那边蹭蹭,撅起油乎乎的小嘴就想再亲她妈一口。

  她也没别的可感谢的了。

  “老实坐着,闹啥幺蛾子。”

  岑迎春嫌弃地拿根手指抵住小闺女额头,见不得她委屈吧啦的小表情,活像只受欺负的狗崽子似的,干脆把打开的罐头瓶往她跟前推推。

  “就着吃,光吃肉腻得慌。”

  小吃货又亢奋起来,开心地拿调羹舀起一大勺糖水橘子,美得两只眼眯成一条缝。

  真甜!

  比红糖水好喝一百倍!

  文毓小朋友不是吃独食的坏孩子,美食当前还惦记着姐姐,又蹭到她姐那边劝:

  “姐你快吃,晚会儿我跟妈全吃光了!”

  文灵别别扭扭自己生了会子闷气,听着旁边妈妈跟妹妹的欢声笑语,心里不得劲,空虚的肠胃也被饭菜香勾得频频造反,可又拉不下脸来服软。

  这会儿妹妹递来台阶,她也就顺着下了。

  她辛辛苦苦买来的菜,凭什么不叫她吃?

  这样想着,文灵也理直气壮起来,故意不去看她妈的脸色,自顾夹菜吃饭。

  鸡腿没了,她就吃鸡翅吃鸡胸肉,反正再不吃鸡头鸡屁股了,谁乐意吃谁吃去吧。

  “姐别光吃肉,就着罐头吃,解腻。”

  文毓殷勤地推过罐头瓶子,热情推荐,又讨好地冲妈妈笑笑。

  “罐头凉。”

  岑迎春头也不抬地提醒一句,爱听不听吧。

  文灵眼角余光瞄瞄她妈平静的脸色,抿抿嘴,把罐头重新推给妹妹,舀了碗热乎乎的西红柿鸡蛋汤,磨叽了下,才摆到她妈手边,又给自己个儿盛了一碗。

  “谢谢。”

  岑迎春道声谢,拿起调羹喝了一口,稍微有点淡了,下回再多放半勺盐。



  文灵愣了愣。

  饶是之前听妹妹学过一遍,还是觉得不可思议,她妈真对她说谢谢了?

  看来真的转性子了。

  希望不是三分钟热度,能多维持两天才好。

  少女莫名又开心起来,美滋滋地吃饭喝汤。

  岑迎春纳罕地瞥她一眼,不明白她这风一阵雨一阵的又是因为啥。

  不过也没啥打紧,不重要。

  “你们娘仨个这就吃上了?都说叫你们来家过节,咋不听?赶紧把菜收拾收拾,端过去一起吃。灵灵去把你爸邮回来的月饼都带上,赶紧的动弹,屁股长秤砣了?没点眼力劲!”

  母女三个正吃得开心,外头王桂芬砰地推门进来,伸手就去抢两姊妹嘴里的鸡肉,嘴上还不客气地教训:

  “这么好的肉你们就偷摸躲家里造,不知道惦记着点我们老两口?还有没有点规矩了?没良心,白眼狼,白养你们这些年了!”

  骂完顺手把从文毓手里夺下来的半个鸡腿,塞她自己个儿嘴里了,还拿眼神瞪着大模厮样坐着没动弹的闺女。

  她竟然也在吃鸡腿,真是反了天了,她也配!(小说故事?)#婚姻##小说##故事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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